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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白雀一（第1页）

一差不多每个地方上的文艺宣传队，都是由这个地方上的学校提供剧本并负责排练的。桑乔既是油地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导演，也是油地地方文艺宣传队的导演

桑乔的导演不，但却很有趣情。他不会去自己做动作，然后让人学着做。因为他的动作总不能做到位，他嘴里对人说:“瞧着我，右手这么地举起来。”但实际上他的右手却并未地举起来，倒象被鹰击断了的ji2翅膀那么聋拉着。人家依样画葫芦，照他的样做了，他就生气。可人家说：“你就是这个样子。”于是，桑乔就知道了，他不能给人做样子。这样一来，他倒走了大家的路子：不动手动脚，而是坐在椅子上或倚在墙上，通过说，让演员自己去体会，去找感觉。

桑乔导演的戏，在这一带很有名气。

桑乔既是一个名校长，又是一个名导演。

农村文艺宣传队，几乎是常年活动的。农忙了，上头说要鼓劲，要有戏演到田头场头;农闲了，上头说，闲着没事，得有个戏看看，也好不容易有个工夫好好看看戏;过年过节了，上头说，要让大伙兴兴的，得有几场戏。任何一种情况，都是文艺宣传队活动的理由。

油地地方文艺宣传队，在大多数情况之下，是与油地小学的文艺宣传队混合在一起的，排练的场所，一般都在油地小学的一幢草房子里。

排练是公开的，因此，实际上这地方上的人，在戏还没有正式演出之前，就早已把戏看过好几遍了。他们屋前屋后占了窗子，或者脆挤到屋里，看得有滋有味。这时，他们看的不是戏，而是看的如何排戏。对他们来说看如何排戏，比看戏本更有意思。一个演员台词背错了，只好退下去重来，这有意思。而连续上台三回，又同样退下去三回，这便更有意思。

一场不拉看排练的是秦大nainai。

油地小学校园內，唯一一个与油地小学没有关系的住户，就是孤老婆子秦大nainai。只要一有排练，她马上就能知道。知道了，马上就搬了张小凳拄着拐gun来看。她能从头至尾地看，看到深夜，不住地打纯了，也还坐在那儿老眼昏花地看。为看得明一些，她还要坐到正面来。这时，她的小凳子，就会放到了离桑乔的藤椅不远的一块显著的地方。有人问她:称听明了吗？”她朝人笑笑，，然后说:“听明啦:他把一碗红烧全吃啦。”要不就说:“听明啦:王三是个苦人，却找了一个体面媳妇。”众人就乐，她也乐。

今年的夏收夏种已经结束，油地地方文艺宣传队要很快拿出一台戏来，已在草房子里排练了好几了，现在正在排练一出叫《红菱船》的小戏。主角是十八岁的姑娘雀。

雀是油地的美人。油地一带的人说一个长得好看的孩儿，常习惯用老戏里的话说是“美人”

雀在田野上走，总会把很多目光昅引过去。她就那么不显山不地走，但在人眼里，却有说不明的耐看。她往那儿一站，象棵临风飘动着嫰叶的还未长成的梧桐树，亭亭立，依然还是很耐看。

雀还有一副好嗓子。不宏亮，不宽阔，但银子样清脆。

桑乔坐在椅子上，把双手垂挂在扶手上，给雀描绘着:一条河，河很亮，一条小木船，装了一船红菱，那红菱一颗一颗的都很鲜yan，惹得人都想看一眼;一个姑娘，就像你这样子的，撑着这只小船往前走，往前走，船头就听见击声，就看见船头两旁不住地开着花;这个姑娘无心看红菱一一红菱是自家的，常看，不稀罕，她喜huan看的是上的、两岸的、天空的好风景;前面是一群鸭，船走近了，才知道，那不是一群鸭，而是一群鹅;芦苇开花了，几只雀站在芦花顶上叫喳P查，一个摸鱼的孩子用手一拨芦苇，出了脸，雀飞上了天;码头上站着一个红绿ku的小媳妇，眯着对眼睛看你的船，说菱角也真红，姑娘也真，姑娘你就把头低下去看你的红菱;看红菱不要紧，小木船撞了正开过来的大帆船，小船差点翻了，姑娘你差点跌到了河里，你想骂人家船主，可是没有道理，只好在心里骂自己;姑娘一时没心思再撑船，任由小船在上漂;漂出去一二里，河忽然变宽了，浩浩dangdang的，姑娘你心慌了，姑娘你脸红了一一你想要到的那个小镇，就立在前边不远的边上;一*的青砖，一*的青瓦，好一个小镇子，姑娘你见到小镇时，已是中午时分，小镇上，家家烟囱冒了烟，烟飘到了面上，像飘了薄薄的纱;你不想再让小船走了，你怕听到大柳树下笛子声一一大柳树下，总有个俊俏后生在吹笛子…

桑乔的描绘，mi2住了一屋子人。

雀的脸红了好几回，仿佛那船上的姑娘真的就是她。

这出小戏，就只有一把笛子伴奏。吹笛子的是蒋一轮。

桑桑最崇拜的一个人就是蒋一轮。蒋一轮长得好，笛子吹得好，篮球打得好，语文课讲得好…桑桑眼里的蒋一轮，是由无数个好加起来的一个完美无缺的人。

蒋一轮长得很，但得不蠢，得匀称、恰当。油地不是没有个，但不是得撑不住，老早就把背驼了，就是上太长，要不又是两条腿太长，像立在里的灰鹤似的。蒋一轮只让人觉得得好看。蒋一轮的头发被他很耐心地照料着，一年四季油亮亮的，分头，但无一丝油腔调感，无一丝阔小开的味道，很分明的一道线，出青的头，加上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，就把一股挡不住的文气透给人。

蒋一轮的笛子能mi2倒一片人。

蒋一轮的笛子装在一只终年雪的布套里。他取出笛子时，总是很有章法地将布套折好放到口袋里，绝不随便一团巴到ku兜里。在蒋一轮看来，笛子是个人，那个布套就是这个人的外。一个人的外是可以随便团巴团巴luan一处的吗？蒋一轮在吹笛子之前，总要习惯地用修长的手指在笛子上轻轻摸抚几下，样子很像一个人在摸抚他所宠爱的一只猫或一条小狗。笛子横在嘴边时，是平的。蒋一轮说，笛子吹得讲究不讲究，第一眼就看笛子横得平不平。蒋一轮的笛子横着时，上面放个平尺去测试，平尺上那个亮晶晶的珠肯定不偏不倚地在当中。蒋一轮吹笛子从来不坐下来吹。这或许是因为蒋一轮觉得坐下来，会把他那么一个个儿地费了。但蒋一轮说:‘笛子这种乐，就只能站着去吹。”最潇洒时，是他随便倚在一棵树上或倚在随便一个什么东西上。那时，他的腿双是微微jiao叉的。这是最mi2人的样子。

桑桑每逢看见蒋一轮这副样子，便恨胡琴这种乐只能一庇股瘫在椅子上拉。

《红菱船》的曲子就是蒋一轮gen据笛子这种乐的特xing*，自己作的，蒋一轮自然吹得得心应手。

桑乔将《红菱船》已导演出来了点样子之后，就对蒋一轮与雀说:“差不多了，你们两个另找个地方，再去单练吧。”

二晚上，桑桑在花园里循声捉蟋蟀，就听见荷塘边的草地上有笛子声，隔看，雀正在笛子声里做动作。今晚的月亮不耀眼，一副mi2离恍惚的神气。桑桑看不清蒋一轮与雀，但又分明看得清他们的影子。蒋一轮倚在柳树上，用的是让桑桑最着mi2的势姿:腿两微微jiao叉着。雀的动作在这样的月光笼罩下，显得格外的柔和。桑桑坐在塘边，呆呆地看着，捉住的几只蟋蟀从盒子里趁机逃跑了。

微风翻卷着荷叶，又把清香吹得四处飘散。几支尚未绽开的荷花立在月*下像几支大硕的笔，黑黑地竖着。桑桑能够感觉到: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开放。

夜*下的笛子声不太像天的笛子声，少了许多明亮和活跃，却多了些忧伤与神秘。夜越深越是这样。

路过塘边的人，都要站住听一会，看一会。听一会，看一会，又走了。但桑桑却总在听，总在看。桑桑在想:有什么样的戏，只是在月光下演呢？

不知是哪个促狭鬼，向池塘里投掷了一块土疙瘩，发一声“咚”的响，把蒋一轮的笛音惊住了，把雀的动作也惊住了。

桑桑在心里朝那个投掷土疙瘩的人骂了一声:“讨厌！”但笛音又响起来了，动作也重新开始。如梦如幻。

过了一个星期，彩排结束后，桑乔说:“《红菱船》怕是今年最好的一出戏了。”

演出是在一个晴朗无风的夜晚。演出的消息几天前就已传出去了，来看演出的人很多。舞台就设在油地小学的cao场上。在通往油地小学cao场的各条路上，天未黑，人便一缕一缕地往这边走了。老头老太太，大多扛了张板凳，而孩子们心想:cao场四周都是树，到时爬树上看吧。因此，他们大多就空了手，轻松地跑着，跳着，叫着。油地小学文艺宣传队与油地地方文艺队的演出平，是这一带最好的，因此，来看演出的绝非仅仅只有油地的人，差不多，引来了方圆十里地的人。油地一些人家估计一些住在远处的亲戚也要过来，就多扛了一些凳子。因此，离演出还早，场地上就已放了无数张凳子了，看上去ting壮观。

化妆室就设在用做排练场的那幢草房子里。来得早的人，就围在窗口门口看化妆。桑乔手掌上涂満了各*油彩。演员们就从他手下，一个个地过着。若是个过场的或不重要的，桑乔就三下两下地将他们打发过去。若是一个重要角*，桑乔就很认真，妆化得差不多了，就让那个演员往后退几步，他歪头看看，叫演员凑上来，让他再作仔细修改，就像一个作文章的人，仔细地修改他的文章一样。

乐队在门外已开始调音、试奏。

桑乔化妆着化妆着，心里老觉得今天好像有点什么事情，偶尔抬头看了一眼，一下看到了心神不宁的蒋一轮，他然明了:雀还没化妆呢。他问道:“雀呢？”

“雀还没有来。”有人一旁答道。

桑乔在嘴里嘀咕了一声:“怎么搞的？该来了。”心想离演出还有些时间，就依然去给那些演员化妆。

蒋一轮屋里屋外不安地转悠已经好一会了，看看手表，离演出时间已不远了，终于走到桑乔边，轻声说道:“桑校长，她还没有来。”

桑乔无心再去仔细化妆手里的一个演员，说声“行了”就丢下那个演员，对一个叫‘泣酸子”的演员说:“二酸子，你去她家找找她。”

二酸子上路了。

桑乔追出来:“快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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